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海行(26)-《黜龙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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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“我去看看他。”张世昭正色道。

    说着,居然是扔下众人,直接披着白毛氅翻身上了马,然后顺着天街而去,众人看方向,应该是去靖安台的意思。

    实际上也的确如此,张世昭拒绝了几位大臣、贵人的邀请,趁着夜雨,直接来到了靖安台外,此时此刻此地,也是灯火通明,如今管事的李十二郎闻讯自然诧异,却不敢不出来迎接。

    “张相公。”李十二郎的气色比之数日前更加差劲,甚至行个礼都有些春日内冻得哆嗦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人死了吗?”张世昭骑在马上,倒是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“应该算是吧。”李十二郎眼神有些飘忽。“我也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见见他。”张世昭言辞干脆。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李十二郎直接侧身让开。

    而张世昭也毫不犹豫,直接打马上了桥,然后往已经坍塌的黑塔而去,来到塔下,看了一看完全塌掉的黑塔,方才下了马,按照李十二郎的指引往黑塔对面的小院而去。

    来到此处,入得院中,张世昭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老对手,却是松了一口气,因为对方的确应该死了。

    死了,是说曹林就僵硬的躺在廊下的一个摇椅上,已经没了气息,俨然生机完全断绝;而说应该,则是说对方胸口伤口处,依然还有一团不大的辉光真气将小院映照的清楚,仿佛雨夜中一盏灯一样;至于说的确,则是说他张世昭到底亲自来到了对方身前,亲眼看到了一切,不是听传闻,不是猜测。

    接着,张世昭走上前去,来到对方身前,见对方虽死,却栩栩如生,却居然鼻中微微一酸。

    br然后,便是良久的沉默与纷乱的思绪。

    李清臣等人在侧,也无言语,只是低头冒雨陪侍而已。

    过了不知道多久,忽然间,不远处的一个三层建筑上,有人奋力摇动火把,这才打破了沉默。

    “张相公,司马二郎已经到了南门,要不要去见一见?”李十二郎上前询问。

    张世昭没有吭声,而是盯住了眼前的尸体,具体来说,是盯住了尸体胸口上的那团辉光真气。

    李清臣也立即扭过头去了。

    无他,就在这个时候,那团宛若实质的真气,一直凝固在那里的真气球,忽然好像被风吹动一般,摇曳了起来。

    接着是裂开、飘荡、逸散。

    几乎是一个瞬间,已经七八日没有任何动静的这团真气,便忽然消散了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李清臣感觉地面摇晃了一下,但紧接着,这个轻微的感觉就被头顶的电闪雷鸣给遮蔽了。

    很典型的春雷滚滚,却骤发于夜间。

    春雷下,李十二郎有些失魂落魄般的看向了张世昭,却发现,原本没有多余表情与姿态的张相公忽然变得严肃,或者说是有些像是愤然起来。

    一切都那么突然和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察觉到什么的,不只是李十二郎和张世昭,几乎是同一时刻,东都的南门门洞内,身披金甲的司马正身形在马上摇晃了一下,继而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明显感觉到,整个东都仿佛掀起了一股浪潮,然后卷动着整个向自己涌来,使得自己仿佛踩在了什么巨大的波浪之上。

    这一刻,这位天资聪颖的宗师忽然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这就是所谓的地气,东都的地气。

    立塔,以压地气,以导地气,以合地气。

    这就是自己往后的道路。

    最起码是修行的道路。

    至于这股地气为什么现在忽然出现,他还有些糊涂。

    同样糊涂的还有在龙囚关内侧的秦宝,已经外敷内用了药,怀着许多心事躺下的秦二郎,忽然间,又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去了一层枷锁……伤还在,还是很疼,真气还是阻滞,但整个身体却像是减掉了什么负担一般。

    当然,张世昭和李清臣大概是稍微清楚事情原委的。

    能是什么?还不是有人死了都要压着东都的地气,等着有人来才散开,这才导致了一些事情…………而也正是因为如此,那一刻,张相公才会忽然变得愤怒,而不是预想中的悲伤。

    一下子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张世昭等了片刻,压住了怒火,没有回应李清臣,而是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其人临到黑塔前上了马,直接缓步打马往外面走去,来到桥边,闻讯赶来的儿子张长宣已经带着一群家人顶着电闪雷鸣跪在了此处,以作迎接。

    张世昭一声不吭,直接打马过去,惊得他的家人们纷纷起身,赶紧上马围住,准备护送许久不见的老主人回府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张世昭忽然想起什么一般,复又勒马,将身上白毛氅脱下,掷给了送出来的李清臣:“李十二郎,保住身体,身体是做事业的本钱!”

    李清臣苦笑一声,没有辨析,没有解释,只是低头披上。

    张相公也没有理会,而是直接在家人的护送下匆匆折返。

    回到府中,全府人都在等候,却被张大相公直接挥手散去,然后径直入堂,却又只让自家亲子张长宣一人留下。张世昭坐在堂上,张长宣立在堂下,父子二人相对妥当,借着外面的电闪雷鸣,张大相公出言惊人:

    “我马上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饶是张长宣对自家父亲的种种行为早早脱敏,此时闻言,也有些茫然不解,外加荒诞无语。

    “乱世纷腾,一个不小心,家族可能就要断绝,所以有些话你我父子要说清楚,说干脆。”张世昭言辞利索,神色自若,似乎精神头反而上来了。“头一个,按照常理,本该是我这种老头子守成,你这种年轻人去奔走,去建功立业,但是我不管你才能如何,学问如何,修为又如何,反正我是野心最大的那个,所以,咱们家,你来守,我这个老头子去建功立业…………懂了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张长宣当然听得懂。

    “其次,你既守,如何守是你的本事,我就不做多余言语了,只是我之前在哪里,马上要去如何,未免你们担心,却要给你留个底的。”张世昭说到这里,幽幽一叹。“之前我是被张三俘虏了,栖身在黜龙帮。”

    张长宣立即点头,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,黜龙帮劫持了队伍,宣称杀了自己亲爹,结果收尸的时候却没找到,他便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。

    “至于此时为什么来,不是要做什么事业,要设计什么阴谋诡计…………”张世昭继续皱眉来言。“只是恰好之前在李枢那里,而李枢马上要闯祸,要坏事,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为了自保,这才趁机脱身。”

    没错,离开李枢,就是为了离开李枢,离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所在。

    张长宣还是立即点头。

    “换言之,我本就是无意间回了东都。”张世昭语速明显变慢了起来。“唯独进了东都,忽然就想到了曹林,便去看了曹林,见到他死,一是释然,二是感伤;再见曹林拼了性命也要如何,却又愤然!他也算是堂堂英雄,修为更是胜我百倍,却为身份、亲缘所绊,死了也要在那里尽心尽力,拿躯体做个灯罩子……故此,我除了愤然,却又下定决心,不能学他!我一直看不起他是有缘故的!但有野心,也该去赌一赌、搏一搏才对!所以,我马上就要走!”

    张长宣犹豫了一下,认真来问:“父亲大人,若你有志气,不知司马二郎可能托付?”

    “司马正入东都,怎么都是一步妙棋,都是气势大涨,但我却觉得,他还有些被束缚住的感觉。”张世昭对自己儿子当然没有隐瞒必要。“而我的野心和生平夙愿,其实还在巫族那里…………我拼了命都想把巫族给彻底抹平了!他司马正够得着吗?”

    张长宣恍然,连连颔首:“儿子晓得了,父亲尽管去寻英国公吧!我在东都这里必然守好家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就是守家的本事了。”张世昭站起身来,步履矫健,负手走过了自己儿子。“天下为局,我一个旧余残党,拼了命也不过以身化子,赌这一落而已。如今英国公虽占三分优胜,但白三娘不在,即便成事不过因循守旧,隐隐又是一先帝罢了,我又何必投他?倒是黜龙帮,

    虽然有三分劣势,却是处处维新,势必要重做铺张.……所以,我张大宣这一子,早想好了,若要落,便是要落在黜龙帮身上!只不过,今日决心落下罢了!”

    说着,已经负手走出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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