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 听说-《你是我最美的相遇(合集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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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不是有她手机号么,隔几天来个追踪报道好了。”

    小卫还较真了:“我不会打她的手机,违背我的职业道德,但我会悄悄地打听的。这样对家庭不负责任的女人,我希望她会有报应。”

    叶枫心道:她已经有报应了。

    叶枫连着喝了两大杯白开水,去了趟洗手间,就开车去火车站。走前,她特地拐到娄洋办公室,把那叠有关城市电台的一系列建议给了他。娄洋扫了一眼,在他开口前,叶枫抢声说道:“这个建议,我花了一个月时间,你粗看,要五分钟,细细地看,不会超过一个小时。”

    娄洋笑着揶揄:“看来我不看还不行了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我的力量太小,无法力挽狂澜,但如果什么都不做,日后,我一定会后悔。我大概就是求个心安吧!”叶枫的语气非常无奈。

    娄洋眼眸陡地一深,不错眼地凝视着她,似在探究,似在琢磨,然后,他莞尔一笑。“叶枫,你这样,我有种滔天般的罪恶感。但是,你是不是想多了?”

    叶枫没有回答他,只是郑重地欠了欠身:“娄台,拜托了。”

    直到她进了电梯,娄洋才收回视线,捏捏手中的纸张,咧咧嘴,自言自语道:“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,为公为私,我动谁,也不可能动她呀!”

    燕京到青台的车很多,差不多每隔一小时就有趟车开出。叶枫的车是午夜一点半,正是夜深得最彻底的时候,车厢里就三个乘客,各自占了车厢的一个角。列车驶出站台,璀璨的灯海远了,车窗上,除了自己的身影,什么也看不到。刹那间,整个世界上好像就只有这趟列车了,行程像一部黑白电影,什么时候到达站点,是个什么样的站点,中途会有什么人上车,除了等待,还能如何?

    四周很安静,安静到可以听到车轮与轨道摩擦的每一次声响。就在这声响中,叶枫听到自己心加速的跳动声。

    短信、微信、邮箱,她隔十分钟看一次,还是没有夏奕阳的消息。关于叙利亚前方的信息,有几个客户端差不多是现场直播,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,只要有网络,你关注了它们,消息就不会滞后。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媒体人前赴后继地奔向叙利亚前线呢?夏奕阳说,我在现场,哪怕是同一个场景,哪怕别人提供的信息再全面,我用我的视角去看,就是与众不同的新闻。这是夏奕阳到达土尔其后给叶枫打过电话后,似乎意犹未尽,又在邮件里写下了这段话。叶枫能感觉他压抑不住的激动。他是个内敛的人,无论是屏幕前,还是屏幕后,很少情绪这么外露。这就是所谓的“现场感”么?

    叙利亚与燕京时差晚五小时,此刻,那边的天也黑了,他此刻在干什么呢?和同事一起共进晚餐?采访难民?在酒店休息?整理资料?叶枫无力地摇头,她什么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叶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夏奕阳此刻正在警察局接受问话。严格地讲,不叫警察局。斜利局各方势力太杂,官方的、民间的,很难识别。各国记者来叙利亚后,都被安排在大马士革一家条件还算干净、安全的酒店,那儿属于政府军的管辖范围,审核过证件后,每个人都会有一张通行证,但这张通行证是有区域限制的,不是哪儿都能去,如果你超越了这个区域,安全就得不到保障。

    梅静年联系上一艘去希腊的莱斯沃斯岛的船,她去年曾去过那儿,对那里的难民印象深刻。她摆弄着照相机,查看里面的照片,说,我不去评价那座城市对难民的态度,我只会用镜头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世界。与之同行的,是一位香港记者,还有一位法国摄影记者。夏奕阳考虑了一下,决定留在叙利亚,去南部看看。今年以来,叙利亚中部受到的袭击比较密集,叙利亚南部是政府军的管控范围,相对而言,安全系数高一点。

    “再安全也安全不到哪里去,子弹不长眼,你对这边的情况没有我熟悉,我留下来陪你。”梅静年犹豫了下,立刻作出决定。

    夏奕阳拒绝:“因为不熟悉,我看什么才是崭新的。你在,我说不定会先入为主,影响观察。你知道的,我可是带着任务过来,我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。”

    “说得我像拖你后腿似的。”梅静年瞪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“静年,这里是叙利亚。”夏奕阳的目光笔直而透彻,“每一个小时都很宝贵,我们浪费不起。我们在一起,两双眼睛只能看到一个现场,分开,我们就能看到更多的现场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梅静年说不出自己很担心的话,她没这个立场,也不像她的行事风度。

    “就这么决定了,摄影记者和你走。一周后,我们在这里会合,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工作。”

    梅静年眉心现出细细的纹路,只得点点头,但建议他找个当地人做翻译兼向导。虽然夏奕阳的阿拉伯语还可以,但叙利亚各地的方言太多,有的听起来根本不知所云。

    给夏奕阳做翻译的是位三十多岁的男人,叫乌姆,做过中学老师,现在和女儿租住在一间窄小的屋子里,里面除了海绵垫和床单被罩,一无所有。他的妻子和另一个孩子在一次战火中失去了生命。他告诉夏奕阳:“我的两个孩子学习都很优秀,我盼望他们能成为医生、工程师……现在什么都没有了。我希望战争尽快结束。我想回家,我想念院子里的玫瑰花树。为了逃离死亡,我们背井离乡。但在这里,我们只是为了生存,家才是我们的天堂。”

    高大消瘦的男人,两行泪水从深陷的眼窝处流下,打湿了腮下乱蓬蓬的胡须。

    夏奕阳问:“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?”

    他黯然地点点头:“拍吧!”

    得知夏奕阳想去南部,乌姆有点为难,考虑了半天,最终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。夏奕阳送给他几瓶清凉油和风油精、红花油,还送了一对无锡大阿福给他女儿做礼物。两个胖娃娃团团坐,一个怀抱狮子,一个怀抱麒麟,非常可爱。乌姆喜出望外,像个孩子般哭了,他知道这几样都是好东西,是中国传承了上百年的瑰宝。他更咽着对夏奕阳说,经历了六年的战争,他已经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“礼物”这个词。

    夏奕阳的心仿佛被揪住,这些只是小小的礼物,不值几个钱,可得到的感激却是这么重。这是叶枫给他准备的,他当时还嫌占地方,他要带的东西太多。叶枫说,在沙漠里,一瓶水肯定比一块金子值钱,水可以续命,金子能干吗,那么沉。你在那儿采访,人生地不熟,必然要求助当地人,给钱不一定能行,而一些生活必需品、一些药物、一些小礼物,说不定更可行。不要小看人情,人情代表的是心意,是尊重。尽管语言不通,但心意是相通的。

    可能是读书时,叶枫年纪小,被人“牙套妹牙套妹”地喊了四年,尽管两人后来结了婚生了孩子,但在夏奕阳心里,真没把叶枫太当个大人,他疼她、宠她,如恋人如妹妹如孩子,舍不得对她高要求,事事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,然后,思维定格,就成了习惯。这一刻,他强烈地意识到,叶枫不再是个孩子,不再是妹妹,她张开的双臂,一样可以遮风挡雨;她的肩膀,同样可以是温柔的港湾。她也会体贴,也能善解人意,考虑如此周密,其实她真的不擅长这些,不知找了多少人打听,这一切,只是因为在意他、爱他。

    夏奕阳仰起头,叙利亚的夕阳并不美,苍老、憔悴,四周一片斑驳,可是他的心情很好,有种用口说不出的幸福。他问乌姆:“明天我们可以出发吗?”

    乌姆没有立即回答,出去了一趟,回来后,他朝夏奕阳做了个“ok”的手势,说道:“我租了辆车,这样我们时间自由,你可以看到更多的地方。而且车上可以放更多的水和食物,我们还可以带顶帐篷,晚上赶不到旅馆也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夏奕阳感激地拍拍他的肩,没有多说。

    一路上还算顺利,乌姆的行程安排得非常好,没有遇到什么危险,就是信号不好,手机除了拍照片,没什么大作用。夏奕阳的相机内存没几天就满了,每到一处,采访结束后,他都要拍街市,拍行人,拍建筑,拍没有水的河流,拍列车的轨道,连路边的杂草也拍。乌姆不明白他拍那些有什么用,但他建议夏奕阳把存储卡和采访用的录音笔和采访本藏好。“万一遇到什么事,你这几天不就白干活了。”

    “会有什么事?”夏奕阳问道。乌姆耸耸肩。

    这一天,他们经过一个挨着沙漠的小镇,这个小镇是夏奕阳一路过来最像小镇的小镇。这么说很奇怪,但事实就是如此。镇上的房屋破败得不太严重,街道很干净,清真寺的金顶高大而闪光。顶着水罐穿黑袍的女子从车边静静走过,奔跑的孩子虽然衣服很旧,却不破烂,街道上有商铺,只是货架上空荡荡的,可都坚持开着,大门擦得干干净净。就连持枪巡逻的士兵看上去也不那么可怕。夏奕阳讶异极了,他让乌姆开慢点,他拿出手机,拍了几张照片。

    突地,车后传来一声暴喝,乌姆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,车差点撞上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。

    紧接着,又是一声更森严的暴喝。

    “他……他们是让我们停车吗?”乌姆苍白着脸,上下牙打着战。

    夏奕阳扭头朝后看去,一柄乌黑的枪管远远地对准着他,另外几个士兵则怒目相向。从制服上辨识,他看不出他们属于哪个派别。“可能是!别怕,我们有通行证。”夏奕阳安慰道。

    乌姆强撑着把车停在路边,下车时,膝盖软得站都站不住。几个士兵走过来,死死地瞪着夏奕阳。“那个!”举枪的士兵指着夏奕阳手中的手机。夏奕阳递给他,他接过,仍死死地看着夏奕阳,下一秒,他突地举起手机砸向路边的一堵残墙,机身顿时四分五裂,他还嫌碎得不够彻底,又用脚踩了几下,对着夏奕阳歪歪嘴,挤出一丝阴森森的笑意。

    夏奕阳知道他在激怒自己、试探自己,这时稍有不恰当的行为,生与死就在一线之间。害怕么?怕的,但他不能怕,怕会显得心虚,他要表现得坦然、镇定。

    乌姆一下就瘫在了地上,然后两人就被带到了附近一所房子里。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语言,夏奕阳竟然一句也听不懂。他试着分别用阿拉伯语、英语、法语和他们沟通,向他们展示自己的通行证和护照,很配合地打开随身的采访包给他们检查。有一个人似乎情绪松动了,转过身去打电话。乌姆悄悄地告诉夏奕阳,他是在核对你的身份。

    夏奕阳暗暗松了口气。核对的时间很长,他们还把租来的车后备箱打开,甚至车轮都检查了一番。“你们可以回去了,是回去,不能在这儿停留。”核对的那个人没收了夏奕阳的笔记本电脑,但是护照和通行证归还了。

    乌姆忙不迭地点头,拽着夏奕阳,要不是担心士兵生疑,他恨不得拔脚就跑。

    “你听到了吗?”夏奕阳站住车边,神色凝重。

    乌姆竖起耳朵,习以为常道:“是飞机,飞得很低,没什么的……”话音未落,几声轰响远远地传来,大地开始摇晃。

    “空袭!”士兵们大叫起来,争先恐后地跑出房间。

    袭击的地方,目测离这儿不过几十公里,腾起一团团烟雾,行人慌了,大街上到处都是疯狂逃窜的人群,警笛声,尖叫声,哭喊声。夏奕阳很奇怪竟然闻不到炸弹爆炸后的硝烟味、硫磺味。

    “呕……”拽着他的乌姆手一松,双腿一弯,跪在了地上,吐了一地。不止是乌姆,不远处,一个光着脚头发卷卷的孩子也吐了,吐得小小的身子的蜷成了一团。

    身边的士兵倒吸一口冷气,吐出一串词,不需要乌姆的翻译,夏奕阳很意外地听懂了。他们说的是:“真主呀,是生化武器!”

    青台夏天雾多,挨着海,空气湿度大,天气闷热,一夜过来,雾浓得能见度不足五十米。碧海蓝天那如画的场景,很少见。只有风来时、雷雨后,浓雾被吹开,才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上,海鸟欢叫着飞翔,出海的船张着帆徐徐归航。

    政府宿舍区后面有一片水杉林,水杉脉胳清奇的叶面在阳光下闪烁着,呈现出深浅不等的绿色光芒,看起来格外鲜活。林中,昆虫挥动着翅膀,嗡嗡地飞来飞去。

    叶枫就在这嗡嗡声中醒来,一睁开眼,便看到坐在窗边坐着的小小身影,还有摇着尾巴示好的狗狗。

    她允许自己又赖床一分钟,感觉头不晕,鼻子不塞,身子也不发沉。她乐了,昨天那热度原来不是感冒前兆,而是想爸妈想晨晨想的,这不,不吃药就好了。

    听到床上传来声响,正努力保持安静的晨晨立刻看过来,对上妈妈微笑的眼睛,晨晨就笑了,小心翼翼从椅中探下身,张开双臂,一人一狗,摇晃着扑了过来。叶枫抱起他,脱掉鞋子,对着小心口就亲了过去,晨晨笑得越发大声了,不住地喊:“妈妈,妈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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