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-《屠路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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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贺川给了他一脚,阿崇捂着小腿,一蹦一跳地躲到了一边。

    高安给几个人分烟,就贺川没要,他点上烟,说:“环保部门的人来了又走,半点用都盼不上,徐德否认买报告。”

    王潇插嘴:“你们知道为什么孙怀敏在录音里一个字都不提徐德,把事都揽自己身上吗?”

    阿崇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王潇八卦道:“我跟工厂里的人聊天才知道的,原来孙怀敏已经是徐家的媳妇了,她怀孕了,前不久刚检查出来,已经怀了四周,应该没记错吧,算算时间,就是她跟徐泾松在明霞山的时候有的呀!”

    王媛媛听得一愣一愣的:“你这都能打听到?”

    王潇扬起下巴,笑道:“你们平常忙的时候,我就一个人瞎转,现在跟工厂里几个女的已经是姐妹啦,这消息一开始就孙怀敏办公室的人知道,后来才慢慢传了出去,还没传开,但是她母凭子贵,又肯帮徐德的忙,少不了她的好处!”

    蒋逊说:“难怪她上次特别激动。”

    王潇哼了声:“就她那种坏东西,配当妈妈吗?生什么孩子啊,别祸害人了!”

    几人正聊着,水叔急急忙忙找来了,喊道:“徐德有大动作了,你们快去看看!”

    众人一愣,忙跟着水叔去了二分厂。

    二分厂门口人山人海,建筑垃圾都已经堆到了边上,一个男人站在高处,举着话筒喊:“……从1993年起,集团每年都捐款,从最初的几百元,到几千元、上万元,直到现在,每年捐款千万,救助了无数失学儿童,2003年,第一批受捐者从学校毕业,义无反顾加入德升,希望回报德升对他们的帮助!”

    “1993年,德升在这里成功办厂,员工从最初的一百人不到,到现在的近万人,无数村民成为了德升集团的一份子,大家享受着高福利,高薪水,22年了,当年十七八岁的工友,现在孩子都大学毕业了!”

    “当年基础设施不到位,集团破坏了环境,徐总亲自批示,立刻派人购买矿泉水,挨家挨户配送,并高额补偿,诚恳道歉,两个月之后,环境成功得到改善!”

    “集团一直致力环保,配合国家政策,污水处理厂的建设、绿化建设,大家有目共睹!就在去年,集团还斥巨资打造绿色环保主题公园!”

    “集团发展的同时,还不忘回馈父老乡亲,出资建造宁平镇第四高中的校舍、购买宁平中心小学的校车,让大家的孩子方便上学,在学校能住好吃好!”

    “而现在,在有心人的诱导之下,大家被蒙蔽了双眼,大家为什么不想想,平白无故,怎么突然就有组织有预谋的弄出了万人|签名,网络上还流传出了各种谣言?幕后操纵者,他是第一个从德升集团中获利的人,他现在有的一切,都来自德升集团,可他现在背信忘义,反咬德升一口,为的是什么?为的就是钱!他开高价威胁,只有出得起他要的价,他才会平息事态!”

    “而我们集团,不做亏心事,钱?我们有!但我们绝对不会向小人屈服!今天,德升集团的同事们,只要是没有参与此次事件的人,每人提薪10%,年终奖翻倍,家里有孩子念大学的,每户都能获得一万到三万不等的教育基金,能说服事件参与者回头的,参与者和你本人,都能获得集团给予的高额奖金!”

    “我们不是用钱收买人,我们是为了向大家证明,德升集团,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!”

    掌声雷动,成百上千的工友大声欢呼。

    阿崇看呆了,骂了句:“我勒个草!”

    昨天还跟在水叔队伍里的几个人,交头接耳一番,率先冲了上去。水叔去拦他们,他们把水叔推开,喊:“有钱不要是傻子!”

    水叔气得跳脚:“你们都掉钱眼里了,这么几个钱就收买你们!”

    对方喊:“他说的没错,贺川是有钱人,拿了他们的钱,他们贺家就发财了,那我们呢!”

    10%涨薪,翻倍年终奖,教育基金,奖金,钱把他们的情绪高高堆起,万人|签名的横幅上踩满了脚印。

    回去的路上,又经过宁河,几个孩子放学回来,下了河堤嬉戏玩耍,撩着水扑来扑去,他们有着世界上最单纯的笑容,天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家正被蚕食。

    入夜了,空气中刺鼻的味道渐渐变浓,高安几人依旧在写报道,通过个人关系网寻求着正规媒体的支持;阿崇和他父亲正义务替村民看病;张妍溪在跟同事们打电话,问他们来福利院的事宜;王潇抱着台电脑,不停地划着鼠标,不知道在干什么。

    蒋逊倒了杯温水,把小糖罐搁桌子上,问:“阿崇不是整容医生吗?”

    贺川说:“他喜欢美女才去干的整容,医生都是一家子,小病他都能治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是阿崇爸爸给你做的检查?”

    “嗯,我的手术也是他主刀。”贺川从糖罐里倒出颗药,直接当糖吃了,吃完才喝了一口水,他看着窗外,指着一个方向说,“四中在那个方向,住着上千个学生,九月又有一批人要进大学,徐德会抓人心。”

    蒋逊说:“你知道这世上,什么东西最有力量吗?”

    “除了钱,就是眼泪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次日上午,张妍溪收到一段视频。

    客厅大门敞开,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,摩托车靠在墙角,虫鸣鸟叫,阳光明媚。

    视频里,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床上,穿着秋衣,盖着条小薄被,背后墙壁上贴着“积极进步学生”的奖状。

    她看着镜头,童声稚嫩:“我叫冬冬,今年10岁了。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间福利院。”

    “我以前不住在这里,我以前住在一个叫宁平的地方,我一出生妈妈就死了,我爸爸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门口,他不要我,因为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。”

    她停顿了一会儿,张着嘴,似乎忘记了接下去的话,“嗯嗯”几声,眼睛一亮,才继续说:“我现在有两个妈妈,一个院长妈妈,一个妍溪妈妈,妍溪妈妈是义工,每天都帮助小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我亲生的妈妈以前在一家叫做德升集团的地方上班,那里空气很不好,水也不好,菜也有毒的,吃了那个菜,还有喝了那个水,身体就不好了,就会生出我这样的小孩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保护环境,人人有责,我上一年级的时候,老师就教过我了,但是妍溪妈妈说,大人不认识这几个字,字分开的时候,他们认识,字合起来的时候,他们就不愿意去认识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见过好多跟我一样的小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学校里,大家都不爱跟我玩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上过体育课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站起来!”

    她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对着镜头,天真的说:“我想站起来,站得高高的!

    “我想跑,想跳。”

    “想自己走出去晒太阳。”

    “想放风筝,想踢毽子,想跳橡皮筋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过我还没有鞋子!”

    她掀开被子,咧嘴笑着,摸了下脚。畸形肿胀,扭曲的脚。

    “我的脚是长这样的,我想做的那些,都做不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冬天过去了,春天在哪里?”

    视频结束,张妍溪泪流满面,高安拍了拍她的肩膀,她伏到了他的肩头。

    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东西,除了钱,就是眼泪。

    贺川和蒋逊坐在边上,两人对视了一眼,握了下彼此的手。等张妍溪情绪平复了,贺川才说:“你要是不同意,这视频就不放上去。”

    张妍溪结果高安递来的纸巾,擦了擦眼泪说:“我要是不同意,就不会去问冬冬了。我难过的是……冬冬的懂事。”

    王媛媛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说:“我同事给我发了张图片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图?”宋波问。

    王媛媛拿过电脑,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下,指着上面说:“就是这个,今天早上刚刚发出来的,现在微博评论已经过了五万,转发九万,点赞二十万,上了热搜了。”

    贺川问:“什么微博?”

    王媛媛说:“是一个插画师,我不了解这个。”

    插画师名叫“三横箫”,粉丝百万,今早七点发了一个微博,几句话,九张图。

    “毕业旅行,走过了北京、香港、澳门、广西、明霞山、河昌,现在我在一个叫做宁平的地方,没有城市的繁华,没有明霞山的美景,没有河昌的日照和候鸟,只有卷曲的叶子、畸形的树,刺鼻的空气,黑色的烟囱,还有孩子们纯真的笑脸……”

    九张图,第一张是路边卷曲的草,第二张是已经畸形的棕榈树,第三张是枯死的桑树,第四张是夜里紧闭窗户的一排人家,第五张是夜里排放气体的烟囱,第六张是菜地,第七张是万人|签名,二分厂门口的示威照,第八张是宁河,一个穿着粉色棉外套的女孩侧坐在岸边,第九张是手绘漫画,黑白的背景,河堤上站着三个彩色的孩子,一个人撩水,一个人捧水放嘴边,一个人捧着水,奇怪地望向从天空洒落的钱,还有伴随着钱而来的像滚滚浓烟似的大魔王。

    三人手里的水,冒着黑色的烟。

    看完了,一阵静默,蒋逊望向正坐在角落里吃泡面的王潇,其他几人跟随着她的目光,也将视线落到了王潇身上。

    王潇愣愣地,吸溜一下,把面条咽了下去,咬着筷子说:“我是美院的,大一开始给人画插画,我微博比较吸|粉……别这么看着我啊,我是网红也没什么奇怪的……你们眼神好吓人!”

    蒋逊先开口:“为什么放我照片?”

  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王潇讪笑:“你漂亮嘛,那张照片好安静,忍不住就放了。”

    意外之喜,到了下午,这条微博成了热门话题,有人把前几天的网帖、新闻报道和这条微博整理到了一起。

    第二天清晨,蒋逊接到一通电话,那边说:“是我,卓文,我到宁平了。”

    卓文原本准备返回巴泽乡,拿火车票的时候,一只手表从包里掉了出来。

    300元的手表,是他外公这辈子,戴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。他用了九年偿还,可临了,他也没有得到安息。

    卓文改了路线。

    蒋逊挂断电话,说:“卓文来了,快到宁平了,大概还有十五分钟。”

    贺川顿了顿,拿上摩托车钥匙说:“走,去接他!”

    摩托车很快就开到了镇口,两人摘下头盔,等了没多久,就见到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,车子停在他们边上,卓文探出窗户:“怎么跑这里来接了?我自己能找到。”

    蒋逊笑着:“你大老远赶来,接你是应该的,车子有人用,这里就一摩托,你还是得坐出租。”

    卓文说:“好,那你们前面带路吧。”

    蒋逊刚把头盔戴上,远远的,突然传来一声声轰轰的发动机声,由远及近,车辆众多,蒋逊朝那边望去,只见滚滚尘埃中,一行二十多辆的哈弗车队正疾速朝这边驶来。

    蒋逊一怔,打头的一辆越野猛得刹车,停在了路中央,车里钻出半截身子,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惊喜道:“jessie!是你!”他朝周围挥手,“jessie在这里,jessie在这里!”

    蒋逊立刻摘下头盔,一头乱发,她来不及理顺。

    车队里一个人大笑:“真的是jessie,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了?”

    蒋逊缓了缓,顺了下发,笑道:“见鬼了,你们哪儿冒出来的?”

    年轻男人道:“我们昨天在网上看到了你的照片,想看看你这两年死哪儿去了,居然人间蒸发!”

    蒋逊拎着头盔,朝他胸口砸了一下,说:“走,请你们吃饭!”

    大家起哄,有个人指着贺川问:“是你朋友吗?”

    蒋逊拍了贺川一记:“他叫贺川!”

    贺川往她肩上一搂,笑着冲他们说:“她请客,我做东!”

    哈弗车队进了镇,引来众人围观。

    车子基本同一个款式,一下子二十多辆,打头一辆摩托,哈弗中间还夹着辆出租车,奇形怪状的组合,所过之处飞沙走石,临近贺川家,前面停不下,车子只能一辆辆停路边,整条路上,一溜越野,壮观极了。

    突然涌来二十多个人,一下子就把三层楼的农民房装满了,贺川让武立去镇上酒店订一个大包,再订十几个房间。

    大包里开了两桌,推杯换盏,说说笑笑。

    “真没想到两年不见,我们居然要在网上看见你照片才知道你在哪儿!”

    蒋逊笑问:“就一个侧面你们都能认出我?”

    “怎么认不出,你戴着头盔我们都能把你认出来!”

    “就是,太熟了!”

    蒋逊说:“你们怎么一起跑来了,有比赛?”

    “九月拉力赛,大家约好了来练车。”

    蒋逊问:“什么路线?”

    “八达岭,穿巴丹吉林、库布齐、腾格里,敦煌终点!”

    蒋逊说:“够远,得十多天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去年的拉力赛路线,今年先过过瘾!你要不要一起来?”

    蒋逊笑着:“我啊?算了。”

    “忘了,你现在拖家带口了啊!”

    “这次我们呆三四天,有什么需要,你尽管开口!”

    蒋逊说:“一定,少不了你们!”

    吃了饭回来,王潇和阿崇哇哇大叫,王潇说:“蒋姐姐,你怎么藏得这么深,diao炸天了啊,你居然是赛车手,你还是个女的!”

    阿崇喊:“我就说吧就说吧,我猜你就是开赛车的,你还不承认,哎呀妈呀,你那辆报废车真的只有七万?你一定改装过是不是!”

    屋子里的人全沸腾了,连张妍溪都觉得意外和惊喜。

    蒋逊好不容易摆脱他们,回到了房间,贺川从后面抱住她,把她往床上一扔,压她身上笑着:“jessie?我还没叫过你这名字。”

    蒋逊摸着他刺刺的头发,笑道:“财哥,想干嘛?”

    贺川摸进去:“干你。”

    “谁干我?”

    贺川冲进去:“王大财!”

    也许是见到故人,蒋逊今天格外兴|奋,媚态百生,贺川被她激得几次控制不住,蒋逊翻身坐他腿上,轻碾臀摆,吻着他的胸口,一声声地叫他“财哥”,贺川恨不得弄死她。

    过了两天,一段视频在网络上炒开了。

    一个孩子坐在床上。

    “我叫冬冬,今年10岁了。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间福利院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站起来,站得高高的!”

    “我想跑,想跳。”

    “想自己走出去晒太阳。”

    “想放风筝,想踢毽子,想跳橡皮筋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过我还没有鞋子!”

    “我的脚是长这样的,我想做的那些,都做不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冬天过去了,春天在哪里?”

    一个男人站在大树底下。

    “我叫刘根水,我的儿子今年24岁,刚刚大学毕业。”

    “我带着一百个人去医院做检查,几乎所有人,血小板都偏低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宁平人,一辈子的宁平人,我儿子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癌症,癌症,我的儿子,拿到手上的,除了毕业证书,还有肺癌化验单!”

    “冬天过去了,春天在哪里?”

    两个孩子站在院子里,推推搡搡。

    “我叫李建!”

    “我叫陈杰!”

    “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去河边玩,说河水有毒。”

    “我舅舅是癌症死的,现在舅妈也得癌症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里空气很臭,我们晚上睡觉都要关窗!”

    “冬天过去了,春天在哪里?”

    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前。

    “我叫张妍溪,十年前大学毕业,从事公益。”

    “冬冬是我救助的第一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2006年,我被他们抓走,关了七天,不让我捅破污染导致孩子畸形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得了抑郁症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,我还在从事公益,十年了,还有下一个十年,有个人说,公益的存在,本身就是一种悲哀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冬天过去了,春天在哪里?”

    一组人站在湖边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小树苗天使基金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致力于儿童慈善。”

    “基金成立十三年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做过许多成功案例。”

    “也有失败的。”

    “在宁平,有许许多多和冬冬一样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无法救助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只要污染在继续,那这些孩子,就永远存在。”

    “冬天过去了,春天在哪里?”

    一行二十多人,各个穿着赛车服,路边一溜越野,当中仅有一个女人,披着发,戴着顶红色帽子,穿着套红色赛车服,鹤立一众男人间,像火一样耀眼。

    “我叫jessie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是哈弗车队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征战赛场。”

    “到过高原,去过沙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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