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 武帝江山-《凤倾天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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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传国佩是个问题。”老家主继续道,“多方查探,才确定在当初的中越邪主刀氏后代手中,可惜那一支,在我主当年被背叛,五越分裂的那一年,就已经失踪。这些年扶舟多加查探,得知这一支的后代已经流落到了大燕。”
众人微有惊异之色。
“他们在鲁南西北一处深山内隐居,那里有条古道叫香河,景泰元年我们就找到了他们,但是他们拒不承认身份,也拒绝接受我们的召唤,我们不得已施展了一些手段,他们却被人所救……”他有点古怪地看了李扶舟一眼,当初关于那件事的回报信息,直接交到了李扶舟的手里,但李扶舟看完直接焚毁,一直没有明说,到底是谁护住了那支五越后代。他也就没法根据线索,再去查那个插手的人。
李扶舟神色不动,就好像没有看见他的神情,老家主无奈,自从当初乾坤殿前一变,李扶舟闭关任家主之后,这个儿子性子就变了很多,往昔的温和到如今成了深沉,千言万语到了他黝黑乌沉的眸子前,都如泥牛入潭,被吸了干净。
他只好道:“这批人后来便再次搬迁,我们也遍寻不获,后来又查到线索,说是这些人干脆带着族中积蓄,顺着香河的路到了南齐,之后一路南下,出海了。”
众人发出唏嘘之声,大海茫茫,一旦出海可就真没法寻了,难道传国佩已经流落海外?
“别的也罢了,中越那些人向来难办。”一位长老苦着脸道,“这些年,其实我们已经隐隐能控制五族,五族分裂多年,受尽南齐倾轧,被逼得地盘日渐萎缩,生存艰难,如今有了机会,大家大多是情愿的。唯独中越,向来多智,又位居中枢惯了的,自然不服忽然多个主子。如果没有这个传国佩,只怕难以令他们臣服……”
“那就打,”李扶舟忽然淡淡道,“活物怎可被死物拘住?中越一族向来桀骜,有了传国佩,也可能寻出其他理由抗拒,真要不听话,打了便是。”
众人默然,想着也只有这样了。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,五越又向来重血脉传承,彻底找不到传国佩也就罢了,如果传国佩落在别人手里……那就麻烦了。
李家,承当年五越之主血脉。五越之主当年被属下背叛,身死于南齐派来的高人手中,南齐的高人也受反噬身死当场,临死前受五越长老诅咒镇压,收魂于祭器之中。外间传言都说五越之主暴毙,没有留下子嗣,其实当初还是偷偷走了一个儿子,在家臣保护下远走江湖,改姓为李,以五越之主留下的异书为基础,加以修改完善,成就一套新的武功,渐渐在武林崭露头角。而乾坤山,正是那位当年灭了五越一万阴兵的南齐高人的根据地,五越之主的儿子便夺了这山,就势在此处建立宫殿,将阵法保护在内,利用阵法的天地灵气,为李家护法。
在乾坤殿深处,保留着五越之主半截遗骨,和当初五越分裂时,大战之中死去的所有家臣的牌位骨灰。五越人相信,先人遗骨,可以护佑后人。
大殿也留存了当初将这座山真正主人收魂的祭器,以先人遗骨,镇在大殿深处。
而李扶舟身上这一袭红袍,正是当初五越之主临死时穿在身上的礼服,是他为五越终于一统而制的典礼正服。衣裳以特殊质料制成,在五越十八种相辅相成的奇特药草中浸润数月后晾干,永不脱色永不陈旧永不毁坏,可护体,也可伤人。五越之主精心做这一套袍子,本就打算流传后世,作为代代大典礼服。
当初乾坤殿里,李扶舟被圣门门主逼迫,拿出了那两套礼服和太史阑拜堂时,李家老家主就下定了决心。
礼服重现,是为天意,李家世代肩负的使命,也该到完成的时候了。
何况乾坤阵这些年,越发不稳定,有时候没有人启动,也会自己发动,将身在附近的李家子弟震伤,这些年李扶舟为了李家安危,不敢离开乾坤山一步。李家高层虽然对此保持沉默,但内心深处也不无担忧——抢来的东西,终究是抢来的,而且先祖抢来之后,做法又不那么光明地道,镇压了太多凶杀怨毒之气。经过这么多年,也许这天降神迹,终于忍耐到了尽头。
李扶舟一直认为,再在乾坤山呆下去,或者这一天地轮转的大阵,就会成为李家的魔咒。越依赖,越无力,一旦对方反噬,或许面对的就是全军尽灭的结局。
李家,得乾坤阵托庇多年,也被乾坤阵牵制多年,是时候该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,和乾坤阵一拍两散了。
这些年,李家从未放弃过对五越的收拢,五越散民经过长期各自为政的生活,也开始觉得难以支撑,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权,来护佑他们。
大殿里继续在商量,终于一致认为,如今确实是极好的时机,趁着南齐四面烽火,举起义旗,不求占据南齐江山,也要为五越族民争得一方安稳地盘,和自治之权。
李扶舟很少说话,一直到众人基本意见统一,才站起身。
“九月十六,是为佳日,是日祭旗,以告天下。”
他声音静而沉,一双眸子,温和冲淡地遥望远方,似在俯览这苍山四海,又似只看着眼前那一方幽黑的殿门。
深红的袍角远远地曳出去,如血。这无垠大地,亦将填满深红沟渠。
无数家臣,此刻抛武林身份,肃然下拜。
“谨遵我主之令!”
……
山呼海拜之声未绝,他已经转入屏风之后,似乎对这历史一刻,热血沸腾此时,并无太多感触,将那群激动得老泪纵横的从属,抛在了殿外。
深红的衣袍逶迤出一片血色霞光,在雪白的云石地面上缓缓漾开,他直入内殿,在前殿甬道尽头的五兽图腾四足方鼎前,微微一停。
时隔数年,那图腾之下下垂的剑尖之血,越发饱满鲜艳,似要随时滴落,而色泽沉黯的四足方鼎,似乎也隐隐发出一阵呼啸之声,似有什么东西,要挣破这百年镇压,冲牢而出,吞噬日月。
他手指在鼎上慢慢抚过,随即忽然被弹开。
他默默,日光转侧入高窗,照见他如玉下颌,脸上的神情藏在阴影中,是一片风雨欲来的暗色。
身后有脚步声,他不语,直到老家主的语声响起,“乾坤阵……越来越不稳了。”
“所以我们需要战争,和出路。”他一笑,笑容是温和的,却依稀几分讽刺。
老家主微微沉默,“听说你前几天,让苏亚赵十八容榕等人悄悄离开。”
“嗯。”
老家主又停了一停,终于没忍住,“你该留住他们的……”
“留住他们,做人质?”李扶舟还在微笑,笑得越发讽刺。
“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……”老家主语气深深,“必要的时候,有个掣肘也好……你万事清醒,这事为何如此心软?你当初要救容家双生子,不也是为了今日……”
“您以为我要救叮叮当当,是为了今日容楚太史阑让步?”李扶舟打断他的话,忽然回身。
“难道不是吗?”老家主愕然。
李扶舟望定他,半晌,唇角慢慢一勾。
春风花月,日光煦煦,老家主却忽然颤了颤。
“不。”再开口的时候,李扶舟语气温和,“不,从来都不是。”
“那你是……”
“我只是为了,我自己。”李扶舟再次转身,双手结印,按在图腾下方的长剑上,那鼎中呼啸的声音,慢慢掠去。
“我做过太多不该是我做的事,”他轻轻地道,“到最后,我想单纯地为我自己,做一次。”
我想做一次我自己。
我想抛开一次复国重任,家族荣辱,真真正正,完完全全,做一次李扶舟该做的事。
我想唯一一次卸下那许多算计权衡,利弊定夺,以李扶舟的心和人,去为她做一件没有任何目的和杂质的事。
如此,而已。
“容榕她们已经下山,不必去追了。”他不再回头,转过长廊,“五越复国的野望,不需要靠挟持几个妇人小孩来完成。民族、家国、将来……我负责。”
天光在他血色袍角中收敛,老家主怔怔望着他乌发垂落的背影,忽觉苍凉而空茫。
……
九月十六,极东武帝世家忽然爆出惊天消息。当日乾坤山敞开,武帝在乾坤殿前焚香三柱,昭告天下李家身世,宣布即日起五越独立,以极东、鄂西两行省为国土,召集天下五越族民,重建五越帝国。
当日李家武军一万,自乾坤后山出,直袭极东首府。所经之途,五越族民纷纷加入,当大军包围云合之时,李家军力已有十万余,一日之间,连下极东三城。
与此同时,原龟缩于五越住地,或零散居住于汉人境内的五越族民,开始向大军聚拢,向乾坤山聚拢。李家作为名动天下的武帝世家,本身代表着强大和武力,他们一旦以五越之主后裔身份发出诏令,立即唤起了五越族民和昔年遗民的希望,旧部震动,闻者景从。
……
九月十七,西凌,临近极东的景罗山,以往的五越驻地,无数人流开始向极东方向汇流,道路上到处都是倒提武器,眼神桀骜的五越族民。这批彪悍矫健的族民,无论男女,大多草鞋披发,衣裳单薄,露出的胳膊健壮有力,眼神四处扫射,充满复国的骄傲和欲待找麻烦的戾气。
也正因为如此,南齐西凌和极东上府军,都已经早早开始布防,也警告附近居民,无事不要出城,不要在族民迁徙的路上出没。所以此刻道路空空荡荡,看不到一个南齐百姓的影子。
此时却有几个人,在道路侧的林子旁低声商量。
“怎么办,走还是不走?”赵十八忧心忡忡地看着路上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,“瞧这些五越人的眼神,好像现在就已经复国,恨不得立即宰几个南齐人出气,咱们双拳难敌四手,就这么走出去怕是有麻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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